十问·岳敏君

　  壹

　　作为艺术家，你在创作时，一定对很多关注点深入思考过，你创作最近的《公元3009之考古发现》时，感觉上是一个与未来主义有关的主题，在这个主题下，什么是你所关注的?

　　岳敏君：我做这个展览的时候，没有想到是未来主义的那种感觉，而是很现世的感觉，只是借用了未来一千年以后的角度和眼光来看待现在的问题。比如一个可乐罐，设想一千年以后，它在被人发现时，可能被理解成了夜壶，这是一种错误的理解。

　　之所以有这样的思考，是因为我发现我在获得知识的过程中很多都是错误的。我的人生是不断地从过去的错误认知中解脱出来，才慢慢成长起来的，我们学的历史知识，是被杜撰的，这种错误地认知会束缚你后来的发展，所谓“不真实”的那些东西太多。而且我们的文化好像很愿意营造这种不真实。

　　贰

　　在2008年的上海双年展上，你创作了多件巨型恐龙雕塑，夸张的色彩和怪诞的形象令人吃惊，那件作品与这次有关“考古”主题的展览是否有观念和思路上的联系?

　　岳敏君：可能他们之间有连续性，有的时候这种关系不是那么直接，我现在碰到具体的作品的时候，想让自己有更长、更大的空间。当把自己拉到很远，借用那样一个时空去描述的时候，空间的距离会增大，做成某种状态的可能性也会变大。如果我用很现实的方式表述的时候，我觉得很难，它没有一种距离感，说出来就没意思了。比如说恐龙那个作品，大家都在讨论城市化，城市的变化，有时候他们看得太贴近了，没有历史的、时间的空间，城市的迅速膨胀就像一个大怪物，没有办法用别的形象来体现这样一个怪物，我就做了恐龙，代表城市化发展中，人的癫狂状态。

　　叁

　　作为当代艺术中最具代表性的艺术家，在关于你的作品的评论中，也有争议的部分，比如“笑脸”的符号性，被视为将个人符号无限复制的传播学策略，你如何看待这样的争议?

　　岳敏君：某一种形态的作品出来以后，它肯定要带有方方面面的争议，比如你说是传播学的，别人可能说它是其他某某某学的。我觉得这不是作品本身的问题，不能说明作品价值的高与低。比如说杜尚的《小便池》，他做一个也好，做一百个也好，他的观念、他的价值还是那些。不会因为你做了一百个就减少，也许他做一百个以后，会转换成另外一种收藏了，我们都不能那么早下结论。我觉得这不是真正在讨论艺术，而是讨论艺术带来的某些现象，这没什么太大意思。

　　现在复制这个词用得很多，用多了以后，你就只能选择这样的词汇。但是我的概念其实不是这样的，当然我也可以有一种改变，但是我没有，我只想去创造一种文化当中的偶像，这种偶像不是单个作品能够表现出来的，而是需要很多的作品来表现。比如电影行业里有明星制，一个明星他可以演绎无数个电影，为什么观众要看一个人演的不同的角色呢?我们文化里需要明星或者偶像。这与安迪·沃霍尔的机械复制是不同的，文化中的这种复制是不一样的，这种形象本身可以活在所有观众的心里。他可以表现出自己的喜怒哀乐，画面里所表现的对某些东西的热爱会影响到看画的人，我没有特别仔细地去研究，但我就是这种灵感，你看我画的画，大部分背景都是特写的，全景的比较少，电影中的特写特别多，特殊的形象本身和现实生活有了一定差距，视角的不同决定了一种态度。

　　肆

　　你觉得误解也是一种交流吗?

　　岳敏君：我觉得因为有了交流所以才有误解，但误解肯定不是通过交流就会解除。我有一个很小的故事，原来我和我的老师去唐山，回北京的时候坐公共汽车，在公共汽车上，一个乘客和服务员发生了冲突，我们俩坐在一进门的位子上，紧挨着座，但我们俩对事件过程得出的结论是截然相反的，他看到的是服务员先打了乘客，我看到的是乘客先打的服务员。这导致我很不相信法律的所谓证据，我也不相信误解可以通过沟通完全解决，我觉得不可能的。误解本身是存在的，交流最关键的无非就是你要不要采取一种尊重的态度。

　　伍

　　你如何理解当代艺术?

　　岳敏君：其实在中国，当代艺术这个概念很不清楚。每个人脑子里都有自己认为的一种当代艺术，我认为的当代艺术，应该是自由的，你采取什么样的方式都应该是正确的，没有某一种形式是当代艺术，也没有某一种形式不是当代艺术。无非你所做的那个东西，是否能让大家感觉到你要说的是有意义的、有价值的，这可能是主要的。如果你说的这个东西大家都了解了，可能就没意思了。可能你就要换下一个问题，或者你的问题已经有人早就解决了，可能也没什么意思。

　　陆

　　艺术家在创造图像的同时，被自己创造的图像是否会对艺术家造成困扰?你对此有什么感受?

　　岳敏君：当然了，这都是正常的，因为你一旦做了这个东西，你会被这个东西限制。艺术家绝对不能忘了你自己可能被限制。我发明汽车以后，我绝对不能忘了还有别的东西也代表了速度，比如飞机、光，等等等等。

　　人也需要有各种各样的过程，如果想永远保持清晰也挺没劲。如果真得那么清楚，那就成真正的上帝了。作品应该是困惑的、茫然的，我觉得这种感觉才对。或者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这个感觉会比较好一点。我希望我不要忘了艺术的感觉是什么，我也会尝试其他的艺术方式。

　　柒

　　作为一名艺术家，你的声名使得你成为被广泛关注的中心，关注必定引来喧哗，在喧哗之外，如何使你的生活归于平静?

　　岳敏君：当生活的状况已经改变了，就要考虑如何适应这样的生活，你可能不能再退回到过去，那肯定不靠谱。我会减少很多过去或者感兴趣，或者不感兴趣的事情，以比较方便的那种状态去调整，我觉得可能会比较好。如果还像过去那样，特别主动地去看、去记好多东西，我觉得那是不适合的。现在只能变成一种消化，把过去的东西一遍遍地自省，不断地找到自身的那种东西。

　　捌

　　你在北京生活了十几年，你的作品和这个城市的文化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又是如何在你各个时期的作品中产生作用的?

　　岳敏君：北京的这种气氛就是全国的状态。因为它是权利集中的地方。不管你在北京的任何角落都能感觉北京的气氛，这是毋庸置疑的。

　　玖

　　你认为艺术能改变世界吗?

　　岳敏君：艺术的这种改变不是我们通常意义上说的改革，文化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我觉得艺术的魅力就在于，它帮助人认识这个世界。人的每一个行为都可能包含了无数艺术家、无数文学家在你身上的附体，可能有唐诗的，也有宋词的，有某某书法家的经验，都可能在你身上显现。它的影响是血液里面的，对你的行为举止，对整个人类的选择方向、追求都有影响。只是它不是用具体刻度来衡量。

　　拾

　　艺术是政治性的吗?

　　岳敏君：艺术具有50%、60%的意识形态因素。它所反映的可能没有那么直接，不是直接能看到的。艺术对自由的追求本身具有政治性，但它隐藏在画面背后挺远的地方，不是近距离、直接能够体验到的，这毕竟是意识形态可以选择的，里面不可能没有所谓的政治性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