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客

——灵遁者

离开家乡是匆忙的，就好像有人在赶一样。我从来也没有好好和它道别。从上小学4年级离开，几乎每年都还回去一次，但就是觉得很久没有亲近它了。

院子里杂草丛生，窑洞连个窗户架子也没有。当时窑洞是新砌成的，但一家人还来不及修缮，就去了城里求学了。每年回去，扒着门缝我都看见地上的泥皮越来越厚了，这都是从窑顶掉下来的。透过一点点光，你可以看到灰尘在空气里舞蹈，屋里似乎并不安静。

就是这样的灰尘在光线中的情景，总把我拉向家乡，甚至拉向宇宙的深处。我想过倘若将来有钱了，好好修缮一下家里，偶尔回去住上两天，那感情应该很美。

我没有实现的想法，村里其他人有这样做的。然而他们修缮好了之后，也都没有回来住。“家乡”是一种对于哲学的“定义”，只要我长大了，我就再也找不到家乡在哪里了。那种源自骨子里的乡土味，荡然无存了。就好像我现在即使把一把土吃到嘴里，我也不知道黄土是什么味道。

我匆匆离开，意味着不会匆匆归来。家乡味虽然找不到了，但我知道它就在这周围，每当有黄尘满天的时候，大雪漫天飞的时候，河水上涨的时候，风呼呼刮的时候……我总能想到家乡，然后总能奋笔急挥几句不同的感受出来。我知道，我说的这些，你的家乡也有，但你心里的家乡与我心里的家乡，多少是不同的。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没错，远去者是“客”在他乡，远归者亦是“客”。只有你尽情拥有它时，你才是主人。

曹丕有诗：“人生如寄，多忧何为。”今天写“家乡”就是又一次与它挥手告别了。而且我现在为人父了，看到儿子，我也能想到故乡，甚至把儿子当故乡。有一种错觉是，不是我生了他，而是他生了“我”。我抱着他，哄他开心的时候，我像个孩子，就好像我是“新出生一样”，我总是特别喜欢压在他身上，然后把儿子急得哇哇大哭，想拼命抽身又抽不开。然而这种错觉，留给我思考的空间并不大，而且显得咄咄逼人，就好像孩子的出生，又一次在逼迫我离开“故乡”。

大概会有这样的一天的，我会带着儿子，爬上故乡的山，让他自己去听听山风是如何叫唤的，运气好的时候，他还能碰到很多野物。它们忽然飞起来或者窜出来，吓人一跳的同时让人惊喜，好想抓住它们啊。可是这么多年了，我也没有抓住一只。

独立学者，作家，艺术家灵遁者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