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的石头——曹境的意义

　　一

　　世界是柔软的。

　　但是这个柔软世界的许多坚硬物质，比如地球和月亮，比如岩石和钢铁，比如木头和骨头，等等，常常妨碍人们对世界本质的认识。人是贪婪的。贪婪的人往往拿比坚硬物质更坚硬的物质相对抗，企图征服对方，以获得对世界的绝对统治与占有。结果弄得这个世界面目全非，遍体鳞伤。战争就是这种思想的直接产物。

　　人类最悲哀的事情之一，莫过于迄今还没有从这个认识误区里走出来。硬碰硬或以强凌弱仍然是这个世界的基本生存形式。

　　思想者的头颅早已泪痕点点，血迹斑斑。

　　可贵的是人类没有停止前行的脚步，也没有放弃流血的思考。

　　诗人屈原早在二千多年前就指出了思想者的行动路线，他说，“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今天，我们看到人造飞船，向遥远的星际出发了。我们看到艺术家的笔，向同样遥远的过去掘进。他们为了同一个目标：探索并拯救人类的生存困境与精神迷惘，以建立和谐快乐的生命秩序。

　　由此，我们得以找到一条通道，走进曹境工笔花鸟画的艺术世界，聆听曹境用怎样的线条与色彩向人们讲述美丽并且忧伤的生命故事。

　　二

　　《生灵》系列，是曹境作为一位成熟画家的标识。是画家艺术技法的成熟，更是画家艺术思想的成熟。

　　在《生灵》系列里，画家的思想异常活跃，灵魂上下飞升，画笔自由驰骋。尺幅之内，地球万物变得如此温顺可爱，生意盎然；时空转换，如家鸡熟狗，随口呼来。在曹境的笔下，一猫一鸟，甚至一片树叶、一根羽毛、一粒微尘，都是会思想、有灵魂的。它们无一不是沧桑岁月的匆匆过客，又无一不是寂寥大地的永恒存在。

　　凝固的飞禽走兽化石与随风而动的花草树木，活蹦乱跳的猫鸟鱼虫，和谐统一于一片苍茫大地之内、一卷时空变幻之中，是曹境对这个世界的艺术把握与艺术思考。在这里，大与小、远与近、动与静、虚与实、深与浅、灵与肉、寂寥与喧闹、单调与繁复、快乐与忧伤等事物的两极、矛盾的两面，全都复合成一体，各自不是排斥而是互为存在，互为丰富。阴阳互生，生生不息的生命世界，原来是如此的清晰可见，亲切可感。《声息》中的“猫”、《寻觅》中的“鹭”、《嘶鸣》和《远眺》中不安鸣叫或昂首眺望的鸟，以及《羽殇》中生命终结时的痛苦挣扎与哀伤绝望等，无一不生动呈现地球生命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曹境的笔力在于，能把人们从混沌、喧嚣和纷繁的世界中拉出来，看看“元生态”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曹境的笔力还在于能让人们从“旁观者”迅速转换成“思想者”，让普通人也能获得思想者的沉思、宁静与快乐。我相信，只要对艺术有基本感觉，对世界有基本思考的人，都会在曹境建造的生物化石与猫鸟虫鱼的画面面前停留下来，作或短暂或长久的思索。

　　曹境向人们诠释了“瞬间”即“永恒”的生命意义。

　　曹境讲述的是一个地球故事，那是一篇生命寓言。

　　三

　　《生灵》系列展示了世界的丰富、细腻与柔软。树枝是柔软的。羽毛是柔软的。风、水和气是柔软的。时间和空间是柔软的。甚至连石头也是柔软的。我们看到曾经活蹦乱跳的飞禽走兽现在都坚硬成岩石，凝固为永恒。这些都说明世界是柔软的，人心是“柔软”的。柔软，是我对世界本质的表述，也是对曹境艺术思维的概括。曹境也许有他自己的见解，但这并不妨碍我以此进入曹境的绘画世界，探视他的艺术心灵。对柔软的认识，使曹境开了“天眼”，同时打开了一扇工笔花鸟画的艺术“天窗”。他看到了平常难以看到的东西，而这些平时又都呆在自己的身边，司空见惯，熟视无睹。他吃惊，世界是如此丰富，又如此简单。他感叹，艺术是如此的高不可及，又如此的得来全不费工夫。

　　自然世界包括时间和空间进入曹境那一枝会思想的画笔，我们便看到这些化石、羽毛、甚至声音，全都具有符号般的认识价值。

　　毫无疑问，曹境的《生灵》系列，拓展了中国工笔花鸟画的表现空间。在以柔美、清丽、典雅、富贵、单纯为主要基调的传统工笔花鸟画中，曹境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表现路径，显示出可贵的艺术探索精神与工笔花鸟画的时代标高。我相信，随着时间往后推移，曹境的意义会越来越凸显出来。

　　四

　　艺术家的身份确认不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情，须得有艺术独特的历史存在意义。曹境真正意义上的创作，我以为是从2011年《生灵》系列开始的。这一年他五十岁。五十岁之前的曹境虽然也频频入展和获奖，但严格说还只是创作的前期准备。在我看来，只有技法与思想高度统一或者说技法能够自由呈现其独立思想的画家，才能够得上一个画家的称号。

　　曹境《生灵》系列以前的作品，思想的迷茫、画面的布局、笔力的游移不定，是显而易见的。这就像发育成熟的少年，虽然拥有了爬山越岭的本领，但却找不到登上高峰的路径。迷茫是普遍存在的，只有很少的人能走出迷茫。曹境《生灵》系列的出现，使他找到了作为一个“画家”的感觉，释放了如岩浆般喷发的艺术能量，使他获得了创作的高度自信，下笔肯定而有力。每一根线条，每一滴色彩都从胸中化出，充满生机和活力。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曹境必将成为当代中国工笔花鸟画的重要画家之一。（蔡世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