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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渭《墨葡萄图》的心灵隐喻

作者:雷家林书画|发表时间:2019-01-02|阅读(313)|评论(0)| 推荐(0)

徐渭《墨葡萄图》的心灵隐喻

——雪地的行走与思考,

天下一层雪,覆去的是自然的纷杂,视野会显得相当安宁,如此思索也能更加的有条理与明晰,古江南道下雪的机会少,如此我当珍惜,并不必围在红泥小火炉边,而是散步在野外,有山丘的小路,差近行走在燕北雪原的那个感觉。

阳光下的雪野林中,温柔的光散射进来,斑驳而晴阴区分,树上积雪和着枯叶飘下,成一段诱人的景观。江南的乔木在深冬并不落尽枯叶,枯柳不说,枫叶还成片地挂着,和着阳光温暖冰寒的视觉。芷兰苗草被积雪深埋,露出者稀,往往是草丛中坚挺高傲的枝条。芦花和雪意味更玄妙,辨不清哪些为雪哪些为花,却是花雪两依然。

我在一場江南晴雪日開始這部水墨心靈芸術史的思索之旅,针對於這位叫徐渭的主角。

這場雪從岁未三十日下來,海威带他家人囬長沙,梅溪大湖院正上演第200場《白鹿原》話劇,他設計的劇目,指導现场工作同时也看望他的家人,而我在為写徐渭水墨畫《墨葡萄图》苦思冥想,《墨葡萄圖》是海威新收的藏品,他給我發來清晰的全圖与局部圖,這幅圖我也看過一些綱絡相類的圗片,并写過短文,這囬期望写作更深入一些。海威給我提示了法國的米歇爾.福柯,我近期讀完他《瘋癫与文朙》,從而增添一些写作的信心。

很多人以為為芸者多瘋子,其實不然,為武為政,七十二行尖尖者,亦不泛迂阔癫逛者,一部中華家天下史,也是一部癲狂之血腥史,何况徐渭亦好談兵,曾入胡宗宪将軍之幕府,軍事天下亦与激情瘋癲的天才相聯係。迂,狂,癫,醉,促成全行業的峰巅時刻。

对于徐渭来说畢竟他不是作主者,只是副与附,紹興多師爺,師爺者多附者,僚者,如參謀,如食客,能量不小而身份小,這也是徐為武為政,却能在血光之灾來臨而能逃出生天的原因,加上他的装与真狂之掩护,還有親人失去的代價。

徐渭一生的疯狂真真假假,谁也说不清楚,在充满危机的明代当时,蒙骗过关,生存下来比葡萄生在北疆而存活下来更重要,但他的代价是相对大的。妻子也成了他的刀下鬼,这个悲剧,至少是真疯状态下发生的。明代不是宽容的社会,虽为华夏政权却又是极端的专制与血腥,东厂、阉党,成为社会的毒瘤 。一些仕人无路可走,穷苦落拓一生,肉身苦不必说,心灵之苦倍于凡人。

徐渭的《墨葡萄》,是濃縮的仕人心靈史 :一個人的心靈史,又體現更多人的心靈史,若说更多人的心靈史,又十分顯朙地揭示作者的個性特征,這種微妙的典型与個性的關聯,在徐渭這幅《墨葡萄图》中體現得異常的充分。徐渭一生大多數的状况,是在激情与瘋癲的芸術状态中度過。

對於徐渭,我最先知道的是他的《四聲猿》,他是劇作家,但是更早的是:我在文革時就應當知道他,那時有一些徐文長的故事,當時并不知文長就是徐渭、青藤、天池等,而且故事記憶因年久有點朦朧,搜索的不算,再次知道徐渭時,是在82~85年間,上中文课时的古代文學史上講朙代戲劇,他的《四聲猿》,是重要所讲,以後就是他的詩詞書畫,但他的頭冠的金質紋理与珠玉不只是這些,書畫詩詞之外,還有人說他其實就是蘭亭笑笑生,《金瓶梅》的作者。若不是有情色,黄色,性小說的争議,《金瓶梅》當是五大名著之一,這個才情与影响力,可想可知的,無須費更多的說辭。

文長一生哀,一生悲,歡楽之曰少,離愁苦痛之日多,囚之也有七年,家破人亡,那《四声猿》單单劇之總名就有隱喻在其中,而水墨葡萄,理論上説通常有點美好,想想〝葡萄美酒夜光杯”……這些浪漫豪情的美詩,再想想凡高的《紅葡萄園》,這個唯一幅給天才带來一點收入的恍然美好的畫面,还有西部和域外各庄園的葡萄種植,唤起的一種人生的快楽感覺,但這只是現實的意象。作為水墨的芸術意象不是這樣的,它只是心靈的一種隱喻,同於徐谓《四聲猿》劇目題所展示的腸斷而哀極之處的渲泻。

收藏此图的黄楷夫(海威)先生说:“徐渭(此幅)用的纸是完全生宣,这种纸年头久了的老旧感,与上了矾的熟宣、半熟宣都不一样。只要上过矾,就会有光泽,如包浆那样。生宣没有,老旧感是另一种。他要大写意,成片地渲染,水墨,所以纸是适应他的技法要求的。如烟如水。这幅徐渭,乍看率意,但每一个细节都经得起推敲,尤其藤的结构,生长规矩。真是笔未到而意到~。”

海威在的他大半生中,除了从事戏剧舞台设计事业外,对于艺术品收藏也多留心,所观各博物馆收藏作品多,眼力不一般,而且原件在他手中时,能反复的把玩,体味,这个又与博物馆隔着玻璃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体会会更加的深刻与精确。

朙代繪畫開始用生宣的歴史,這種材質能通過墨汁的煙漫而取得迷朦恍然的效果,或者模糊的感覺,也會因此造成意象解讀的多義性。象朙四家的沈周石田,也常用生宣繪制花鳥諸如小雞之類的小品畫。

這種如煙如水的感覺也合於當今現代抽象繪畫的理念,〝模糊〞是常常用到的一詞。徐渭不會是首先用此法者,從稍逺處說我們看到法常的一些小品有類似的感覺,或許五代的一些畫者并不用到生宣,而是普通麻紙,若多用水,并用一些与筆相異的工具,比如甘蔗碴,可以畫出這種類似的恍恍惚惚,其中有象的感覺。

多用生宣繪制畫作對於徐渭的感覺是很好的,他那種若病态的燥狂心理可以在這種水墨醉意的抒写中,取得片刻的緩解与平复。他那些〝涂雅〞之作不會唐寅畫院體風格的,有人买,而是無處賣,就象他作的那首墨葡萄詩所表述的一樣。

关于《墨葡萄图》作者的徐渭的瘋癲的病态是很复杂的,在西方的醫療系統里,這些人都進入收容所,禁閉室,總醫院,甚至監獄,一如法國米歇爾~福柯在《古代西方瘋人史》(《瘋癲与文朙》之原版)所記録的那樣。在中醫係統的社會,對於瘋癫之人的處置我們知之甚少,徐渭被收监如同禁閉七年是因為誤殺妻子張氏,若自殘,或其它瘋癫状态,也只會被家人送到醫者那里,而不會入監獄。

詩文畫畵,成為其所愛,也是他〝病态心靈〞的療藥。徐渭的書畫的史上地位与後世影响,是不爭的事實,這些成就却是有它的緣由的。這種被名爲躁狂症,郁虑症的病态心理,内心的激情,狂熱不安,伴随了他的大半生,或者相對平复期是他的童年,或許還有逝去前的一些時日。

對於瘋癲天才的理解,法國的福柯說道:〝毫無疑問,瘋癲同獲得知識的奇異途徑有某種關係,在這種幻影性相次的另一極,瘋癲之所以有魅力,其原因在於它就是知識,它之所以是知識,其原因首先在於所有這些荒誕的形象,實際上都是構成某種神祕玄奥的學術的因素。〞

以上是對於瘋癲天才的總的理解,具體到芸術天才時他又說:〝凡是有芸術作品的地方,就不會有瘋癲。但是,瘋癫又是与芸術作品共始終的,因為瘋癲使芸術作品的真實性開始出現。〞

這里說的真實性,應當是繪者等創造者的心靈真實性在激性,躁狂,郁虑,瘋癫状态下展露無遺,并傳導到其作品中。又說“瘋癫的根本語言是理性語言,但是這種理性語言被顕赫的心象籠罩着,因此只限於在心象所規定的現象范圍内出現。”

另一个羅馬尼亞藉法人齊奥蘭說:偶发的抒情源于外部因素;一旦它们消失不见,他们内心的对应物也会一并消失。没有些许内心的疯癫,便不会有真正的抒情。那些没有障碍,没有限制,最为丰富、最具创新、陶醉内心的抒情片段,被视为精神紊乱的一个标志。精神紊乱初期的诗兴勃发由此得到了解释。因此,疯癫有可能被当成某种抒情性的突然发作。有鉴于此,我们应当撰文赞颂抒情,而不应赞颂愚行。一一齊奥蘭《站在絕望的峰巔》

對於瘋癲状态在芸術抒情上的肯定,在东西哲人中,是有相當多的言論論述,這些大部分的比較散落,福柯是相對集中論述者,有相當的知識,歴史的深度与厚度。

要舉出那些瘋癫的芸術天才,共實也很容易,諸如西方的梵高,莫迪里阿尼,達利等,東方的徐谓外,米芾,倪瓒,楊疑式,都是這方面的傑出者,東方這些我們比較熟悉他們的外號,比如〝米癲〞、〝倪迂〞、〞楊瘋子〞,這些常常出現在古代散落的書畫論述中。

对于杰出的艺术家,無論真瘋假狂,他们在芸術上的建樹,是被後世肯定的。好的作品是有個特殊的心理状态下完成,用我們東方的話說是〝偶然欲~〞(孫過庭語),偶然欲其實是靈感激情的來臨,對此福柯說的更絕:〝瘋癲的可能性也就隠含在激情現象之中〞又說“瘋癫的根本語言是象所規定的現象范圍内出現。”這里的起頭句我想到的是〝正言若反〞,然後再轉譯就是〝瘋言若正〞,水墨意象是繪畫之語言,從福柯的言辭来理解徐渭那些激情率意的作品,就相對順利多了。

我在《八大山人畫荷一一心象,幻象与墨象》里用過〝心象〞一詞,与福柯的含義差别不大,另外我聯想到〝心畫〞一詞,就書法而論常用的詞,但事實上書畫同源,有人反對這個說法,認爲畫比書早,但是逺古的畫,与今天意義的畫,不是同一個概念,比如埃及那些畫,其實有苻號与象征的意味,伏羲的八卦圗也是這個意味,皆法天象師地理而成,非凭空而來。

偶然欲書(畫)涉及到靈感來襲,有一則美文段說靈感,可引來一讀,陆机《文赋》中写道:“若夫应感之会,通塞之纪,来不可遏,去不可止,藏若景灭,行犹响起。方天机之骏利,夫何纷而不理;思风发于胸臆,言泉流于唇齿;纷威蕤以馺沓,唯毫素之所拟;文徽徽以溢目,音泠泠而盈耳。及其六情底滞,志往神智,兀若枯木,豁若涸流,揽营魂以探赜,顿精爽于自求,理翳翳而愈伏,思乙乙其若抽。是以或竭情而多悔,或率意而寡尤。”這種靈感襲來只是正說,若奇說,反說,則是作者出現心理上的激情瘋癫状态,這個時段的作品創制,常常會不同凡响。

八大的水墨涂雅也承傳了徐渭一脉,這里面還有善畫鹰的林良對八大的影响,若再逺点到法常,贯休那里,當然,理論的祖師是王維,南脉的總盟主,水墨爲上,但具體的水墨作品的實踐仍然得有人來做這事,徐渭無意中樹了這面大旗。創制的新空間,開劈了新的水墨道路,一切竟然是〝瘋子〞干成的事業。

我們集中分析一下這幅《墨葡萄图》,先從結構上說,紙面空間偏右屈曲而上若龍蟠蛇屈的葡萄藤,用筆虚活,有些綫條段似斷意連,枝上挂一串墨色葡萄,珠圓玉潤的,看着朦朧,不是十分清晰,這些葡葡是畫中的主角部分,若老藤干象征徐本人,那麽這葡萄,那麽這葡萄,象征的是徐的才華的品德,顕然這葡萄并不再現生活中的葡萄,而是借着這個意象顕示心象,哭自己不幸的一生,當然,單单繪之老徐意猶未盡,再用他超過張癫錢狂(癫张醉素)的亂草(狂草)題上〝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這首詩,也是意願抒發盡了,這時的老徐把筆一扔,開心多了!

徐渭的〝墨葡萄〞成了典型意義的意象,同時也是心象,他畫出的就是家天下時代仕人的共同心理同構,家天下時代,三百年一個輪囬,一埸血腥殺戮過後,勝出的某家成了新主新帝,然後有一段太平日子,在這段太平曰子段,農工商各有其生存之道,而士人,大多耕讀傳家,學得文武芸,賣与帝王家,但他們那一群人,能够幸運的并不多,考上的攀上的买上的,數量少,大多數是纵是學富五車,也是在山野中終老一生,并無個發揮之處,這正是〝墨葡萄〞揭示的真理性与現實性。

楷夫兄收的另一幅徐渭狂草杜甫詩〝幕府秋风入夜清,淡云疏雨过高城。……〞可以与這幅《墨葡萄圖》同觀,這里能坐實一个東方作者書畵同源的理解,這幅杜詩書法用中锋篆筆多,筆性外拓,綫條筆走龍蛇,驚雷激電的,也展示出老徐極度躁狂不安的心象,有驚濤駭浪的外在視覺冲擊感,儞體會的是他在絹面或紙面的斬斫感,由此再囬過頭來看他的《墨葡萄圗》,他所繪葡萄的老藤干,正是用的書法八法之中鋒篆筆之法。這種紙面的〝斬斫〞也顕示原因作為一個武者幕僚而具有的心理情懐与固有的兵道素質。

徐渭自已很自負自已的書法,這種〝狂人〞書法初視散亂迷茫,細究却是〝八法〞并不失却,筆意中不時显露出的篆法与隸法,增添其書作的高古,同時又影响他畫作的宏大格局,這也是他書与畫進行充满禅意互參的結果。

水墨作品展現心象,而作者们能量同樣影響心象的能量,若人在那個激情澎湃,若癲若狂的状态,他的能量有多大,儞懂的。

不能賣出的朙珠,它們就挂在那一片紙面的宇空,永遠在那里,珠圖玉潤的,照亮三界之宇空,永遠挂着,永不落下,永久的閃耀着它們的光芒。(家林论艺)

《墨葡萄图》中钤印:文长、徐渭印、李佐贤收藏书画之印、柘湖金氏观澜阁秘籍图书、式古堂书画、麓云楼书画记、上海徐紫珊收藏书画金石书籍印、顾廷龙印。

 

本博有关徐渭的其它文字:

读徐渭画--长歌当哭的水墨英雄》、《漫读徐渭书法--八法散圣,字林侠客

《墨葡萄图》、《幕府秋风帖》均由北京黄楷夫工作室收藏

 

印章主人简介:

除去“文长”、“徐渭印”二方作者印,其他印章主人简介如下(文章来自网络)

 

1.李佐贤收藏书画之印

李佐贤(1807-1876年),字仲敏,号竹朋,山东利津县左家庄人。不仅是清代颇有影响力的古钱币学家、金石学家、收藏家、诗人,而且是著名的书画鉴赏家。李佐贤夫人张衍蕙(1805-1860),号畹芳,不仅贤惠善良,治家有道,而且在书画方面也有很深的造诣。李佐贤夫妇同窗切磋书画技艺,赋词唱和,为名家所称颂,被誉为画坛伉俪。

 

2.柘湖金氏观澜阁秘籍图书

金黼廷

清道光咸丰年间金山人。字芾廷,号瘦仙,一作濑仙。附贡生。博学好古,工诗,善八分书,尤嗜金石,鉴藏真伪,皆援据典籍为证。收商周彝器百余种。藏书甚富,建"雪鸿楼"10间,仿黄虞稷《千顷堂书目》例,录书目4卷,成《雪鸿楼书目》。又著有《雪鸿楼古器铭文考》等。室名"雪鸿楼"、"观澜阁"。藏印有"金氏秘籍"、"瘦仙印藏"、"瘦仙所藏真迹"、"金芾廷瘦仙氏考藏"、"金望乔瘦仙父考藏金石书籍书画钤记"等。藏有宋赵佶摹张萱捣练图等宋元明清名画真迹。

 

3.式古堂书画

卞永誉

(1645~1712)

自幼爱好书画,当时,孙承泽、梁清标、曹溶等鉴藏名家尚在,卞永誉经常"具笔札,就其斋阁,伏聆绪论,目睹手写,乐此不疲"。在清初的鉴赏家中,卞永誉是颇有影响的人物。

著有《式古堂书画汇考》、《式古堂集》等

 

4.麓云楼书画记

汪士元(1877?~1935?)江苏省盱眙县人,原名汪祜孙,字向叔,斋号麓云楼,因其藏有宋徽宗画《晴麓横云图》立轴而得名;又号玉带砚斋、清净瑜迦馆。清光绪三十年(1904年)甲辰恩科,殿试第二甲第六十六名进士,是中国历史上最后一次科举考试中取得进士称号的人之一,为近代著名收藏家、书画家、政治家,著有《麓云楼书画记略》。

 

5.上海徐紫珊收藏书画金石书籍印

徐渭仁(清嘉庆道光咸丰时人),早年善书法,尤长汉隶,收藏碑帖甚丰,并精于鉴别,当时人称为"巨眼"。徐得隋开皇《董美人墓志》,甚珍爱,遂自号"隋轩"。后又得王昶旧藏之建昭雁足镫,在宅中辟"西汉金镫之室"。年三十八,忽又学画,兰竹山水,闭门研求,搜罗历代绘画,题识名画。他还重视地方文献,藏有孤本嘉靖《上海县志》、万历《上海县志》等.

 

6.顾廷龙藏

顾廷龙,号起潜。苏州人。曾任燕京大学图书馆中文采访主任。1939年与人共同创办上海合众图书馆,任总干事。后兼任暨南大学、光华大学教授。建国后,历任上海历史文献图书馆馆长,上海图书馆馆长,华东师范大学兼职教授,《中国古籍善本书目》主编,文化部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著有《说文废字废义考》、《四当斋书目》、《顾廷龙书法选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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